谷谷回娘家，看见屋檐下有群猫崽，其中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微微地颤抖，用一丝眼神望她，看清后才发现小猫尾巴上还有簇黑毛，便生了要捉回家养的主意，于是对厨房忙着切菜的娘说了。娘停下菜刀说，你要养畜生，我看不如养条狗好，大了会守家门，猫是吃里扒外的家伙，光会淘气，大了揪人心。她不太明白娘的话，一只小畜生大了怎么个揪人心法？于是越发固执了自己想法。娘知道女儿脾气，自从女婿死后，女儿守着个吃奶的孩子也够可怜的，不由叹了口气，说，你想养就养吧！
娘的话让谷谷想起死去的丈夫，鼻子有些酸，要是丈夫还在，她也不用靠养只小畜生打发时间了。丈夫的名字叫清明，和谷谷是初中同学，人长的黝黑魁梧，笑的时候总是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谷谷就是看中他那口漂亮的牙齿才喜欢上他的，两人相好差不多两年才结婚。清明是那种晓得疼女人的男人，婚后舍不得离开妻子外出打工，就在家附近的石场找了份临时工作，他壮实有力气，在石场做事是花力气的辛苦活，谷谷每次给丈夫送饭都带条毛巾给他擦汗，偷偷地问他，累不？清明拍着厚实的胸脯说，不累，就是挺想你的！工人们听了都哈哈大笑，以后看见谷谷送饭来就跟清明大声开玩笑，董永，你家的七仙女来了。还有人唱着《夫妻双双把家还》的小调在旁边逗乐。谷谷虽然害羞，但是心里高兴，她喜欢清明这种实在。
年终的时候，天气有些阴冷，寒雨连绵不断，石场的工人都放假回家过年了，就留下清明和个五十几岁的老工人看守工地，反正离家近，守工地还有补贴，清明觉得是份很不错的活儿，场主早跟他讲了，只要好好干，过完年就把他转为正式工人。这几年大家都在盖楼房，石场的经济效益一直很好，清明想，能进石场当名正式工人多体面，谷谷也跟着体面了，再也不用天天为自己辛苦送饭了。那段时间，谷谷刚生下孩子，全家洋溢着喜庆的气氛，清明寻思要给孩子取个好听的名字，整天乐呵呵的，他问谷谷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好，谷谷随口说可不要取你那样的名字，清明问他的名字有什么不好，谷谷没回答，心里却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最终清明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冬冬，说纪念孩子是冬天生的，谷谷不是十分满意。出事那天，谷谷做完饭菜正在给孩子喂奶，准备张罗一家人吃饭，石场的老工人撞进来，说矿井上方因为雨水出现了裂口，找不到人，要清明陪他去看看。谷谷朝匆匆出门的丈夫说，清明呀，快去快回呀，我和孩子等你吃饭呢！谁知这话竟成了两人的永别。
清明是因为矿井塌方而死的，石场的大小领导趁拜年来看望过谷谷，并许诺如果她愿意可以转为正式工去石场的食堂做事。谷谷不想用丈夫的鲜血为自己换个正式工的位子，她再也不愿到石场去了，那里夺去了清明的性命。她永远忘不了丈夫从泥石堆里挖出来的情景，腿上血肉模糊，像被雨水浸润过的枯树枝，脸色惨白，嘴里还有不少泥土。她扑过去抓住他的手，手没有一丝热力，以至于她怀疑这不是丈夫的手，丈夫的手一向是温暖强壮的。当时她心紧缩了一下，耳朵里嗡嗡作响，脑袋中尽是乱哄哄的画面，似乎看见清明淹没在泥土里，呼喊着她和孩子的名字，那一刻他是怎样的痛苦呀？别人拉开她，她就像木头一样在旁边站着，看别人摆弄清明的身体，眼泪也流不出来，可事后只要想到清明，眼泪又止不住地流。后来石场赔了笔钱把这件事当作意外事故给了结了，过了一段日子谷谷又听到些传闻，说本来该死的是那五十几岁的老工人，塌方的时候，清明跑得快跑在前面，老工人拉住清明说要死就一起死，清明用力往前推了他一把，石头落下来正好砸在清明的腿上。过完年，那老工人也来过，在谷谷面前哭诉说自己已一把年纪，是黄泥土掩到脖子的人了，只可惜清明这年轻的娃子。她听了这些话又为丈夫的死不值。
入春后，雨水就没停止过，像谷谷没有流尽的泪水。池塘涨满了水，鱼儿听着雷声欢快地斗水嬉戏，门前门后看着就绿了。谷谷害怕雷声，尤其怕那一道一道闪电划破长空，下面若隐若现的物体似乎藏了某种神秘的力量，但她还是喜欢雨天，因为雨天可以静下心来给小孩织毛衣，看小孩和雪炭在床上玩耍。雪炭就是她从娘家带回来的那只小猫，因为尾部有簇黑毛如雪中的炭球，就取了雪中送炭的意思。雪炭很乖，咪咪轻叫，惹人怜爱，孩子喜欢听它的叫声，它比带回来的时候活泼多了，绕着床头跳来跳去，有时咬住自己的尾巴不放，有时盯着毛线团欲扑还休，不过它也给谷谷带来不少麻烦，比如它调皮地把尿撒在床上害谷谷洗半天，谷谷边干活，边回忆些旧事，日子就这样轻巧地打发过去了。
去年的春天也是这种天气，不，比现在要好些，雨不似现在连绵，雨后经常现出晴朗的天空。那时她和清明结婚不久，两人像雨中的燕子双宿双飞。谷谷坐在草地上，周围盛开了花朵，一朵两朵数也数不清，山谷里尽是蜜蜂嗡嗡的声音。晒着早春的太阳，看着雨后汪蓝的天空，闻着潮润的泥土味，身子酥软酥软的，一只蜜蜂落在了手臂上，身上沾满了花粉，鼓鼓的肚子像怀孕的女人，这家伙好机灵，身上藏了根谁也看不见的针，小时候，每到这个季节谷谷喜欢到田间野道的花丛中追赶蜜蜂找蜜吃，被它们刺过好几次。看着蜜蜂鼓起的肚子，摸着自己软软的肚皮，过些日子自己肚子也会这样鼓起来，那时要挺着肚子走路，邻家的小孩会跟在后面怪模怪样地笑，丈夫会贴在肚皮上聆听里面的秘密……想着这些，她不好意思地用修长的指甲弹了蜜蜂，蜜蜂在空中翻了个滚，飞了……
清明正在地里挥着鞭子赶牛耕地，犁头过后留下一圈一圈深痕像树木深刻的年轮，谷谷看了情不自禁地喊，清明呦，上来歇息吧，时间还早呢！清明应声上了岸，一身的汗水，谷谷递碗糖水过去，清明摇头，谷谷给他擦汗，清明还是不说话。谷谷明白了丈夫要什么，不好意思地说，就在这儿吗？清明捉住她的小手往怀里拉。谷谷说，不怕人看见？多羞！清明说，这是山沟，没人晓得。她看了四周只有花朵绿草，心软下来送上嘴巴给他亲，清明却像小孩吮她的乳头。这次丈夫好大气力，冲冲地进去，谷谷惬意地叫出声来。完了清明额头上的汗珠更多，谷谷搂住他的腰软声问，这次会有收获吗？清明肯定地点头。谷谷也断定就是那次怀上孩子的。
记起这些旧事，谷谷觉得自己是那种苦命的女人。可是苦命的人也还是要过日子的，清明是单生，自从他走后，家里不少事情自然要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