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横流，千帆过尽，经年流转同是花红柳绿。回望少时岁月，好似潺潺的微波里泛起柔美的涟漪，漾着恬静的欢笑；遥望漂浮的云朵儿，灵动了童年的记忆——矮墙、老屋、压把儿井、红枣树……还有拴在榆木桩上的那头小驴……
——题记

无论是城市还是农村，得见驴一面犹如面君。正如物以稀为贵，当今之驴好似麝鹿、猕猴一样的珍贵，确有些曲尽星疏的稀缺。八岁骑驴、九岁赶车听者或许感叹如痴人说梦、天方夜谭的惊奇。然而，这是我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
背起“为人民服务”的解放绿的斜挎包，听着敲得叮当作响的铁皮铃声，沿着盘曲的胡同一路小跑，顾不得小伙伴们身后的叫嚷，只是一溜烟的奔向榆木桩上拴着的那头小驴。小驴灰短毛，腹部鱼肚白，刚带上两个月的缰绳自然没有“成年”的稳重。于是，骑驴之时便带上铁链子的嚼子，攀爬到驴背上，驾马一样的顺着胡同跑。这快乐不仅是我，还有这头小驴，像是樊笼之鸟重获自由般的兴奋，那时候的我就像今天乘着跑车似的幸福，虽然屁股颠簸的有些酸疼。除却这幸福以外还有惊险，刚解开缰绳之时小驴自是千般讨好，仰仰头、蹬蹬地、摇摇尾巴；然后便是拉着你跑，且不是任你牵领的乖巧。小驴若是高兴，如影身随般的默契配合，昂首阔步似骏马巡疆；但耍坏之时也花样百出。低下脑袋、撩起橛子一蹦一跳的撒欢儿，我便坐滑梯一样的顺着驴的脊背滑到了它的脖子上，像是大象卷起鼻子戏耍游客时的诙谐和惊险。习惯了这举动的我便身体后仰，双腿夹住驴的脖子幽默的表演似的，活像马戏团里的小丑。小驴如同掌握了精准的分寸，我竟然一次都没有从它脖颈上滑落，好似仙谷道人施了定身法的神奇。虽是坦然，但稚嫩的小脸上也是惊出了透底儿的红。除此，还有它耍坏的一个法宝，倘若不愿驮你之时，便往小树丛里钻，刚刚容下一个驴大小距离的两棵树，小驴轻巧的探过头颈，中间卡住了我，无奈之下两只手松开缰绳把住小树，它便向前一窜，驴屁股过了两棵树，我便扑通一声跌落在地上。小驴顺势回过头来，摇着尾巴、哼着鼻子“笑”，但始终不会离开，挑衅似的等着你来牵，让人悲喜杂陈。多年以后记起这情景，还情不自禁的扬起嘴角，沉醉着当年的幸福。
随着花开一季，这年我九岁，挥舞手里的鞭子吆喝着口号，好似地道的赶车人。常来常往于田间地头，小驴也因此轻车熟路，用不了主人的多少叫嚷，参悟到真理般的灵巧。忙活起来却不懂得偷懒，急急的步子自是一路小跑，赶着聚会样的畅快。此时，身体里渗出的汗也便在皮毛上趟出了一道道水痕，有时竟会湿了满身。日落时分，牵起小驴寻一处沙土地儿，转几个圈、打几个滚儿、消消汗流、解解疲乏、摇摇脑袋，起身抖落脊背的余尘，踩着夕阳的余晖随着拉长的影子并肩远去……这是小驴一天中最留恋的时光。
人若有了牵绊自是不再寂寞，除却有小伙伴们的追跑游戏，和小驴的相惜也如欢喜小猫小狗的宠爱。扫扫灰尘、松松缰绳、加加草料是我给它的早已习惯了的赏赐，不觉得是否应该如此，只顾顺手而为之。小驴心生感激，呲牙咧嘴拽一下衣角，我便貌似讨厌的回敬它一个“嘴巴”，算是彼此答谢。这样的时光如同夏日里浓荫的枝叶越长越密，延绵了两个春秋。
白露节后的一天，家里突然多出了一千块，，院子里却空出了一处风景。啃光树皮的榆木桩沉默着，低垂着脑袋好似轻声地询问踩出花花的地皮“小驴去了哪里”？家里人说“地里的活既然忙完了，小驴也变卖了”。牵走之时给它加了草料，心疼的不只是我一个人。听说买家是要在冬日里“运土填坑”，想象着它以后“愚公移山”的奔波，眼睛里再也没有含住这滚烫的泪花。伤心之余不仅为几天前因它偷吃了玉米而打鞭子的暴怒懊悔不已。小驴自是不服气，围着榆木桩子打转儿，后蹄儿腾空跃起恐吓着和我叫板；自是大丈夫敢做敢当、宁折不弯的倔强。想象，当一个孩子遇上驴脾气真好似针尖麦芒般的针锋相对，且不是王八瞅绿豆时“对眼”的情景，更没有患难与共时的“英雄相惜”，虽然这是耿直的倔强。许多年后让我明白“可惜你满腹文章，却看不出人情世故”的道理，致使打鞭子累酸了我的手。
从此自是再无小驴的音讯，伴着四季花开、寒暑轮转，浅淡着童年的记忆，偶尔也零星的漂浮。
从来都说牛憨厚，“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疲劳谁复伤。但愿众生皆得饱，不辞赢病卧残阳。”世人皆言牛勤劳，“老牛亦解韶光贵，不待扬鞭自奋蹄”。又如夸马之语“一马当先之勇”、“乌骓投河之义”、“赤兔之死之忠”，让人记忆犹深，思之神往。有人赞驴曰“高歌一曲鸣天下，鸡犬惊魂鸟无迹”，其实也只是“黔驴技穷”的另类解读而已，远不能数说驴之情怀。传说中阿凡提的智慧、张国老倒骑驴的悠然、乡村婆姨回娘家时的闲情自在，有谁离得开驴的相伴相随；还有我在驴背上的洒脱，怎是一个快乐可以评说。驴之我赞，“虽无名门无巧妆，却得百姓万人赏。牛马不及驴实惠，耕田套车两相当”。
回忆，原来这样美好，在繁华尘世犹如“修篱种菊”的了然，好似“此间乐，不思蜀”的悠哉……
2013年9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