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只知道它是用来交换商品的，可很少有人发现它是一种人性、人心的测试纸。——俞锋《黑色辞典》

油菜花开的时候，范剑他爸把20多箱蜂，都运到金山郊外去采蜜了，只留了几个空箱放帐篷旁，用来招揽生意。没办法，买蜂蜜的人就信这一套。上海近郊现在哪还有蜜采啊，仅有的田地正逐渐被幢幢高楼、厂房所占领。要不是镇外这个园林绿化公司的几亩树苗田，范剑卖蜂蜜的帐篷还真找不到安置点了。
账蓬边有个小车站，有三路公交从这里经过、停靠，蜂蜜也还卖得不错。
高中毕业后，范剑一时也不知道能干嘛，工作无着，便来帮爸妈卖蜂。
卖蜂蜜是个很清闲的活，只要人呆在帐篷里就行，看书听音乐，要是有个笔记本电脑还可以上上网。累了还能走进园林公司，在一排排整整齐齐的树苗间散散步，听听风吹过树林，枝叶哗哗欢笑声。偶尔想出去也无妨，帐篷的门上贴着范剑和他爸的手机号。
告别了同学和朋友后，这平静如水的日子，有种大隐隐市的孤单和自由。
这天上午，范健看《鹿鼎记》看得入神，这书是他从老乡那借来的，突然觉得光线一下变暗了，一抬头，只见帐篷门外站着个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士，穿着干净得体，手臂下夹着个公文包。
“你你好，小小老板，这……这蜜蜜蜂蜜怎么卖？”
“一般的15块一斤，好的25块一斤。”
所谓一般的，是假里掺点真，也就是糖浆里加点蜂蜜；所谓好的呢，是指真里掺点假，蜂蜜里加糖浆。这是商业秘密，范剑当然是绝口不提的。
“十十五块？能能不能便便宜点？”
“买两斤给你便宜点，20。”
以前来买蜂蜜蜂、皇浆的都是大姑大嫂，偶尔有个姑娘，只是长得歪瓜劣枣，这样仪表堂堂的大男人，比漂亮姑娘还稀少，范剑倒还是头一回遇上。可惜这个男人竟然是个结巴。
“两斤太太多多了，喝不不了。”
“这不是白酒，喝多了也醉不了，多喝点，有益身体健康！“
“一斤一斤就够……好好的话下次再再买。”
范剑只好拿了瓶一斤的给他，那男人站在门边掏出皮夹，很有男人风范地抽了张100块的给范剑。
“没零钱吗？”
“没没有，都都是一一百的。”
范剑把钱拿到手的一刹那，想对着光检验一下，可感觉纸质还坚实，手捏处也能感觉到新币的凸印痕，心想在这么个风度翩翩的男人面前，像个大俗人似的对着光看水印，侧着光看绿色100字的荧光，太小家里气，太不像个男子汉了，好像自己没见百元纸币似的。是男人就应该只用手指接钱的一刹那去感知钱币的真假。就像真正的武林高手，往往很少在大打出手中，证明自己的身手的，而只在对方施礼或给对方施礼的刹那，含而不露的显示其武功高低的。
一转念间，范剑已将钞票塞进了小柜抽屉中的钱包里，尽量表现得举指潇洒大方。正准备找零，可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个大男人不大方起来了，牙齿和舌头打战似的说：
“我我这不不要了，算算了，我不不想买了这这个了。”
说着便伸手要钱，范剑便无所谓地从包里抽了张100的给他。
那男人把钱放回皮夹，转身将走未走，好像脑子突然清醒似的说说：
“不不是啊？我我不是不买，我我想买好好点的那那种蜜蜜蜂蜜。”
便又抽了张暂新的100给范剑，他接过钱，在放入钱包的一瞬，不经意地看了下水印，隐隐看到点，便的八分放了心。
找了75块零钱给他，然后给他拿了瓶一斤装的好蜂蜜。
那男人一转身正见一辆出租车驶到，一挥手，车马上靠了过来，他利索地上了车，范剑看着车开走，心里突然有点疑惑，刚才那结巴吞吞吐吐的，搞得他脑子都有点糊涂了。
马上回身打开抽屉，拿出包里的两张100，仔细一看，心猛地往下一沉，喉头火热，呼吸急促，心砰砰打鼓似的狂跳。水印倒是清晰，可角上绿荧光的100字，没一点荧光，那凸印原来只是用针刺出来的。
范剑向外追望，门外的笔直的柏油路跟往日一样，只有不同的车辆呼呼穿梭着……那骗子早不知逃到了哪里了？
范剑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自责地暗骂自己：“王八蛋！一个卖蜂蜜的装什么大爷呀，装大爷没几分钟，现在成孙子了吧？出什么风头啊，好像很有钱似的，收张钱竟然都不仔细看看，更混蛋的是，给100的假钱还100的真钱，这么一会儿蒙了你两次，你不是王八蛋谁是王八蛋啊！！“
范剑全身无力地靠着门框，心想好几天白干了，这事决不能让爸妈知道，除了影响他们情绪给自己一顿骂外，别无一用。
日后告诉他们，注意防范有人用假钞就是了。
眼下棘手的是，怎么把这两张假钞处理掉。抓到那骗子仍旧还给他是不可能的了。怎么让自己丢人的证据赶紧消失，又使损失最小化呢？
范剑很快就想好了三四处用假钞的地方。
中午饭都没吃，也吃不下，先把钱花掉才安心。
他骑车来到镇上，像往常一样进了“爱书书店”。显然，来这家书店的人和这家书店的主人显然都不爱书，店里的书大半是盗版的。这就很不地道了，人家卖盗版的就光卖盗版，买水货的明说是水货，价钱嘛一般是五、六折。这“爱书书店”的老板，盗版冒充正版，假惺惺地给常来的顾客发张卡，买书给八八折优惠。
范剑觉得到这里花假钞是用得其所，要是她说这钱是假的，他就反问：“你卖的书是正版吗？用假钞买盗版不是正好嘛？”
想是这样想，真到那时就不一定了。
范剑在书店里转了一圈，没见有什么特别想买的新书，那本《百年孤独》倒是名声很大，几次想买，可一看就知是盗版，品质粗糙，纸是又薄又灰的再生纸。八八折买盗版太不合算。可今天主要是为花钱，便毫不犹豫地把书抽出了书架。
收银员是个四十多岁的阿姨，把钱看了看说：
“弟弟，侬这张钞票不灵呀，啥地方来嘎啊？”这一声弟弟让范剑觉得有点羞愧。言不由心地说：
“我银行取来的，假的吗？”
“不知道呀，反正不灵，现在银行里厢也有假的。”
范剑便不好意思了，只好换了张真的给她。
出了书店，范剑按计划去一个路边小贩那买水果，那水果摊他买过两次，摊特别黑。摊上有个嗽叭对着路人，讨厌地叫着“香蕉8毛，香蕉8毛……”让人家以为是8毛一斤，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