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很难过
1她觉得所有的日光都像缝隙,龌龊而诡异。她尽力把鸭舌帽压得很低,很想恨不得自己矮下来,成为一个爬行动物。她走到一个井盖上的时候,迷路了似地东南西北瞅了一圈,又大大地吸了口气,动作很快。2她跟一个算命的
1她觉得所有的日光都像缝隙,龌龊而诡异。她尽力把鸭舌帽压得很低,很想恨不得自己矮下来,成为一个爬行动物。她走到一个井盖上的时候,迷路了似地东南西北瞅了一圈,又大大地吸了口气,动作很快。
2
她跟一个算命的瞎子较过真儿。她告诉他时间是铁器一样的东西。
瞎子的嘴巴歪了,愤愤地叫着时间是铁器那么你是什么。
她直起身子,很像是一只刚上岸来准备四脚朝天享受清闲的螃蟹。
“我们是舔在上面的血——吧嗒、吧嗒——”
她用了个好玩的象声词。
瞎子最后听见的吧嗒声可能是高跟鞋的声音。
那声音像蜻蜓点着水(在他听来)极不真实,而且摇摇欲坠。
3
她几乎只在心情好的时候穿高跟鞋,头发捆绑起来,或者散开。她穿高跟鞋走路很像电视剧里树立起来的那种典型,甩着手臂,好像闹市区也都变成了华尔街。她从来不看橱窗和招牌,就从一头走到另一头,为了走路而走路。她这样走的时候,有一次碰上了黄色警戒,不知怎样那座楼就歪倒成了那种样子,看上去很有趣,像个为了演示的模型。有人说这是危楼,许多警车像嗅觉灵敏电脑反应迟钝的蚂蚁一样围着打转,有人说这楼里有个男人,怕是等死的,戒严了三个钟头也没见影子。很多人都像是忧心忡忡,一筹莫展,警笛的声音有些怨怒,她于是大步流星地迈进去,踩着她的高跟鞋。身后不知哪里的胖子冲她指手画脚。
果然有个男人吗?那天的阳光像晒白了的蚯蚓,许多低低的人声混在一起,让人发腻。
一会儿,所有人就都看见那两个人从里面走出来了,女的牵着男的的手。那男人的手指白得正和那天里黏糊乎的日光一样。
有人说这个女人救了这个男人。有人弄不清状况,到头来只记得那两个像是从他的眼球里蹦出来的人影,给记成了两条影子的模样。但还有一种传说是据说是坐在危楼里等死的男人爱上了那个后来走进去的女人。
4
她很爱很爱他。
有一天他一觉醒来看她端坐在自己身边,明明注视着他,又不像在看他。
他问你怎么了。她的眼睛本来就是有问题的,有时会像膨胀一样突然变红。
她说你睡了太久,我以为你已经昏迷。
还有一次她把他的左手托起来,看了一会儿,然后就把他的食指的指甲噙在了嘴里,能感到他的身体本能地抽搐了一下,她那样持久地噙住他的那片指甲,他颤抖地快要流不出泪来。
5
她时常幻想鸭舌帽长成她身体的一个部分,就像某个不能或缺的座位。世界末日之前她也要上去坐一坐,不用买地图,不用排号,坐一下就好,有点像奇迹。她愿意小动作似的碰一下她的帽子,红色的,做给自己的亲昵感,她不相信,只是一直走。没有高跟鞋穿,像不必穿鞋也一样。
有个乞丐。坐在天桥下面的井盖上。那人的眼睛是乌黑的,像是完全地和身体长在一起,这样说很奇怪,但她忍受不了这样的长相,很想让他的眼睛再分明一些,哪怕是一点点。
这个城市里总是有那样多的乞丐和井盖,就好像那些她很想要再分明些的眼睛一样。
6
她穿街走巷,像是凭借一种惯性在走。
时光也有惯性,每一步都滞重,有点像元素周期律。
她靠在墙上,在阴影里这样靠了一会儿——时间已经进入铁器时代。好像,她听见有人在说,时间是像铁器一样的东西,说完了还有笑声,像一双遗失了的文明时代里的高跟鞋。
她在墙上睁开眼睛。这样就正看见了他。
她觉得他的那双眼睛有些红,发了炎一样。
这说明她今天也许原本就是要到这里来的,她没有忘。她还靠在墙上,把她的红色鸭舌帽向上推了推,很快新生出了一对眼睛。
他总要先说话的。在悲伤的时候尤其如此。她觉得他悲伤的时候要先说话。
在他说话之前,她突然很想告诉他一个秘密。她想要咬着他的耳朵再吻着他的眼睛把它告诉他。
7
12月19日傍晚7点22分那座奇异的楼塌了,比有些人预期的早了点儿,也比有些人预期的晚了点儿。与此同时这个城市里所有的井盖捉迷藏一样全部消失了,城市开始变得分明。某些店铺里高跟鞋和帽子吊在一起,高跟鞋在帽子旁边或者帽子在高跟鞋旁边,只是店里的钟坏了,再指不出什么,像个罗盘。
那天男人什么也没说就倒在了她的面前。死了。
他的手指很白,像是真的。
她想跟他说的那个秘密其实很无耻。
她想跟他说
——我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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