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土

冻土

严祗散文2025-10-07 16:30:40
劲长的西风像是长了腿,一路无阻地越山越水,直到把最后一粒庄稼也收进了粮仓。大地之上,已没有半点绿色。枯黄成了主调,一切都隐进了土层,如用黄土做成的雕塑。但一切生命是不是都悄悄地去了?秋日铺满大地的金黄
劲长的西风像是长了腿,一路无阻地越山越水,直到把最后一粒庄稼也收进了粮仓。
大地之上,已没有半点绿色。枯黄成了主调,一切都隐进了土层,如用黄土做成的雕塑。但一切生命是不是都悄悄地去了?秋日铺满大地的金黄,迎风挺胸的稻谷,还有挥镰嚣闹的人群,都哪里去了?或者,还有一头黄牛在某道田埂上不舍地张望,难道它想嗅一口庄稼和草的气息,留做冬日漫长的梦境?
可一旦日子闲散下来,无论对一头牛,对一条狗,还是对于人类来说,冬日都是适合做梦的季节。
天好的时候,阳光会挂在天上,虽然样子瘦小单薄,那光亮照进门扉却是从未有过的暖,就托着细微的灰尘,贼亮贼亮地悬浮在黑闷的屋子里。或日子本该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严寒之时,唯一的光亮也能散发出适宜的温度。若长久地呆在一个背风向南的地方,往往这样的暖就被身上的棉袄一点点收藏了。先是在外面铺上薄薄的一层,再慢慢渗透到棉絮里,等棉絮也鼓鼓的了,丝线般的热量就继续走进人的身体。身上暖了,人便觉得心里也暖,就会懒洋洋地靠在土墙边想一些平日里无暇顾及的事情。打着瞌睡,已思绪千里万里,前辈来生的脚步都会缓慢地走到跟前。
这时时间也变得富裕起来。日子大把大把的长,黑狗就趴在旁边的石碾旁默不作声。对它来说,或许来春更似遥遥无期,远比人的希望还要渺茫。自然狗也有狗的心思。不然,人又怎么能把它算做自家的一员。它活着的时候,与人朝夕相处,即便某一日老死病死,人也会悲伤几日。或什么时候突然想起来了,就深情地看一眼门口,情绪就莫名的悲凄,就想着曾有一个生命简单来过,曾有阵阵熟悉的声音在自己的日子里响起。
此刻,无风的时候,周围又那样的安静,偶有几个人出门走动,也像伏在阳光下的影子,身影单薄,没有丝毫的精气。于是人们开始找一个地方长久地呆坐下来,用无边的梦境抗衡无边的冬天。
现在想来,这样的感觉一度让我着迷。甚至到了现在,我的心里仍有如此的想法:等天气晴好的冬日,便扔了所有的事情,单找一处向阳的草垛,什么也不做,只眯着眼睛享受严寒中的阳光。那时日子不再匆忙,人也会在阳光下滋润起来。
人一旦入静,就会像村里的老人一样,想一想之前的收成,想一想日子,想一想人该如何活着。自然还有那一年的饥荒,祖父带着几岁的父亲,饿晕在道上。干裂的土地没有一棵长草,于是就盼着秋天早日到来,谁知秋天也是光长个子不发胖的季节,直到进了冬天,地里还是不见半颗粮食。就连村里的麻雀也飞走了,就连当时播下的种子也死在了地里。想着想着,还是要心生感叹,但如今那样的日子再也不来了,粮食已成为了人们心中可有可无的东西。现在,谁还会为一日三餐犯愁呢?人们已经把更多的精力用在了如何挥霍日子上。
但无论日子如何繁华,荒芜的底色终究还是在的。一如四季的冬天,还是会在生命的行程中涂染一份荒凉。而这样的色调一经有过,便再也舍弃不掉了。我甚至看见这样的图景:歉收的田野一派萧条,村里的树木光秃秃地任风刮过。乡亲们一个个走了,踩着儿时的脚印,身背包袱,远走他乡。然后偌大的村落里没有任何声音,没有牛哞驴喷,没有鸡鸣狗吠。房子空空地留给了风,墙皮日日剥落。陈旧的灶台上再也没有烟火,僵硬的道路上再也不见走动的人。镰刀锈死在墙上,歌声被空寂吸纳,犁铧腐烂在田里。
自然进了冬天,并非太阳日日皆好。若前一天晚上抬头看天,月亮被围上了风圈,老人就说,次日一定要刮风的。开始的时候孩子不信,正纳闷着,就觉得自己的脸蛋怎么像是突然窜出了一股火,照一照镜子,竟红扑扑的好看。但那一夜是那样的暖,脚心出火。第二日则不同了,风真的刮过。先是从村北的房上吹起一蓬衰草,后又呜呜地摇响树梢,等把村庄上空所有的麻雀都吹进了屋檐,井台上刚刚洒落的水结冰了。
天气阴冷,屋子里的火炉就派上了用场。把昨天刚劈好的柴点燃,再使劲咳嗽几声,把在门外冻结的语言化开,火苗一起,大人就把地瓜片往炉沿上一放,之后嘴里的旧事就随着旱烟叶子的烟雾有一搭没一搭地冒了出来。在我看来,那每一阵烟雾都是关于生活的。尽管对于任何一个身居村庄的人来说,从来也无人说起关于生命这样深奥的话题。但生命的存在,岁月的杳渺,日子的困惑,又怎么是用嘴来说的?它们大多隐进琐碎的生活细节里。或即便入冬,向上的脚步也从来没有停止过,正随着一株麦子在暗处悄悄地生长。
室外,依旧冬风萧寒。
写到这里,我觉得自己是不是该晒一晒村庄的阳光了?或躲进乡间的草屋,再感受一些往日的寒冷。在那里,把曾经走过的冬天再数一遍,把曾经在手的日子再过一遍。但无论如何我也找不到回乡的路了。因为哪一年的冬天,他乡之风已吹落家门,让唯一能考的过去烟消云散。那班驳的柴门,土坯做成的灶台,那落于院落的麻雀,如今都不知去向。或还有一粒生命的种子,一直埋于冻土之下,独自哼着歌儿,让我在这个冬天手捧阳光,于梦里一次次找寻。
可对于过去来说,找寻不过是一次善意的欺骗。2009-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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