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漫漫关山远,悠悠古琴情
秋水渺无际,天空扬远音。芦花一片月,寂寂寒江深。嘹呖止还作,回翔开复沈。凉飔听又起,萧飒满疏林。这是清代诗人张梁有为古琴曲《平沙落雁》所作的诗句。宽阔的江面上,江水舒缓;两岸的芦苇已成熟,芦花飞扬。江
秋水渺无际,天空扬远音。芦花一片月,寂寂寒江深。嘹呖止还作,回翔开复沈。凉飔听又起,萧飒满疏林。
这是清代诗人张梁有为古琴曲《平沙落雁》所作的诗句。宽阔的江面上,江水舒缓;两岸的芦苇已成熟,芦花飞扬。江岸裸露出大片沙滩,江水流淌着深深的寒意。天上没有一丝云彩,无限高远寥寂……一群南飞的大雁,落在柔软的沙滩上,觅食玩耍嬉戏;它们欢快的叫声,在暮秋的凄凉里,此起彼伏;冷风吹过时,雁群飞离,只剩下枝叶枯黄的江柳,在寒风中瑟瑟的摇曳……
这首古琴曲的意境非常凄美,苍凉久远寂寥伤感,这是我最爱的一首古琴曲。
我喜欢这首曲子,因为它是一把打开记忆之锁的钥匙,一段尘封的往事,会在哀婉浑厚的音符中,缓缓展开……记忆中的一位真诚帮助过我的朋友,就会随着弦律出现在眼前。他是一位神父,也是一位慈祥善良有正义感的老人。
我和弟弟刚到国外时,有一点时间可以到处去看看。有一天我们无意中来到了一个教堂,一位六十岁左右的神父接待了我们,他是一位韩国人。他为我们沏上了中国绿茶,并给我们放了一首古琴曲。那时我还不喜欢古琴,只喜欢二胡和萨克斯。但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听到了中国的古典音乐,心里还是别有一番滋味,觉得很亲近。
听完一遍,我们都有意犹未尽的感觉,就请神父再给我们放一遍。听第二遍的时候,那种悲凉寂寥的感觉越来越浓,我的眼睛里含着泪水……听到第五遍时,心里对家乡和亲人思念的缕缕乡愁;在大洋彼岸寂寞孤独的伤感一块涌上心头,我和弟弟都泣不成声……
神父慈爱的对我们说:“我喜欢中国文化,这样的古琴曲非常有文化底蕴,很喜欢。孩子,上帝是爱你们的,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我会尽力帮助你们。”
以后,神父只要从我们的住处经过,都会进来坐一会儿,我也为他沏上一杯中国茶,有时是一杯铁观音,有时是一杯龙井,还有时是一杯碧螺春。我们一块听古琴曲,很多时间都会听《平沙落雁》,后来也喜欢听《潇湘水云》和《高山流水》。
神父听古琴曲时喜欢闭上眼睛,他告诉我们,听这样的曲子要用心来听。
就这样,我们因为古琴曲和中国茶,成了好朋友,经常在一起谈古论今。他知识渊博,饱览群书,对中国很了解,对中国文化的喜爱程度,远远超过了我这个中国人。我和弟弟对他由衷的敬佩。在我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给了我们终生难忘的友情。
有一次,弟弟因为一件事,把当地一位高官的儿子给打了,这可是个不得了的事情。我急得不知所措,哭红了眼睛。因为如果处理不好,弟弟可能会被遣送回国,或者被抓进监狱。当地的中国人为了自保,没人敢帮我们。那时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正在走投无路之时,神父来了。他说别着急,让我来处理这件事情。我当时心里非常感激,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的的竟是一位韩国老人。
他开着那辆半旧的黑色马自达,奔波于移民局和那个高官家里,说了多少话不得而知,只是在两天后,那个曾经发誓要血债血还的高官的儿子,开着车和神父一道来到了我的住处,向我伸出了手,用生硬的汉语说:“菲菲,尼克,我们是朋友……”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心里的感动无以言表,我给神父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有时我会包好了韭菜鸡蛋馅的饺子,和弟弟一道去神父那里,让他尝尝中国美食的味道。他总是推辞不要,说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我和弟弟就说,那我们以后不来往了,也不接受你的帮助。这样说,他才把饺子收下,看得出他非常喜欢吃中国食品。
有一个雨天,我因为感冒,躺在床上发着高烧。弟弟给我吃了一点药,还是高烧不止。神父听说后,在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中,开着马自达来了。他送来了特地为我从美国医院里买来的退烧药,吃下去不到两个小时,就恢复了正常体温。
远离家乡万里之遥,神父带给我们的是亲人般的温暖,父亲般的呵护。不知为什么,我一看见他,就会想起小说《牛虻》中亚瑟的父亲红衣大主教蒙太尼里。也许因为他们都是那样慈爱,善良。可是他们又有不同,蒙太尼里用爱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神父用爱帮助了许多需要帮助的人。
在回国前的一个下午,我和弟弟去和神父告别。那天我们在房间里听了《平沙落雁》《潇湘水云》《高山流水》,听着听着,泪水就模糊了眼睛。两年间,我们和神父之间的忘年友谊,就像这琴声中的高山流水,我们轻抚中国古典文化的琴弦,弹拨善良友爱的音符,演奏着生命里难忘的知音之曲,吟唱着人与人之间真诚博爱的颂歌……
我们邀请神父到中国来,他笑着说:“我的孩子,我到哪里要看上帝的旨意,你们尽管离开了这里,上帝照样爱你们,我会为你们祈祷。”
他送我们出门,正是夕阳西下之时。教堂尖尖的屋顶,在夕阳的一抹余晖里拉得很长,神父高大的身影在晚霞中披上了一层金色,花白的长发在晚风中轻轻飘动,就像一个幻影……我心里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想叫他一声父亲……看看广阔无垠的海水,看看郁郁葱葱的椰林,看看笼罩大地的暮色,看看庄严肃穆的教堂,我心里有一种和亲人离别般的不舍;有一种生离死别的苦痛……我和弟弟给他鞠了一个躬,说了声:“神父请多保重……”。
现在,我仍然喜欢听古琴曲。在构思作品时,我喜欢捧一盏香茗,听着悠远浑厚的琴声,任思绪在广阔的精神原野上纵情驰骋;心情郁闷时,听着琴声,就会让一颗躁动的心,渐渐沉淀平静……
那个教会我听古琴的老人,如今不知身在何方,没有任何音讯。但我知道,不管相隔有多遥远,不管漫漫关山有多难行;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寒冬里那种沁入心底的温暖,那份至深至美的悠悠古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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