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家乡的老井

忘不了,家乡的老井

蓝婆散文2025-08-04 08:20:01
村头有一口老井;多么“老”?就是村里最年长的爷爷也说不清楚。井口,是由四块条石组成的,呈四方形。那石头,足有条几那么长,可比条几还要宽。在这远离大山的平原地区,真不知道,先民们是怎样、付出了多少代价才
村头有一口老井;多么“老”?就是村里最年长的爷爷也说不清楚。井口,是由四块条石组成的,呈四方形。那石头,足有条几那么长,可比条几还要宽。在这远离大山的平原地区,真不知道,先民们是怎样、付出了多少代价才把它们弄到这儿的。那四块条石,刚被砌到井口上的时候,棱角可能是锐利的,色泽可能是铁青的,表面可能是凸凹的;到如今,棱角早已全无,色泽早已光亮,表面早已平滑。
这口井是善良的。据老辈人讲,几百年来,提水掉入井中的人好多好多;寻死觅活,跳井自杀的人不少不少;在井边玩耍,误入井中的顽童也不止一个;但是,这井从未伤害过任何性命,全部被人救了上来。我向来信奉“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信条。记得多少年前,我上小学二年级。一个冬日的傍晚,我放学回家,远远地听见从那口老井的方向传来一阵阵恐怖、怪异的声音,如同从大水缸中发出的声音:“救人哪——,救人啊——”我和几个小伙伴循着声音跑去,在井口向下一瞧,不得了了,一个老太太端坐在井内的水面上!我们立即招来大人,把那老太太救了上来。原来,那位60多岁的老人去打水,不小心滑了下去。现在想来,可能是老太太体重很轻,而她又穿着厚厚的棉裤棉袄,有幸短时间内漂浮水面;这可能是这次老井发善的一个客观原因。但不管怎么说,这口井从未伤人的说法,我是深信不疑的。
这口井是慷慨的。一千多居民的村子里,不止这一口水井,但都喜欢来这口井取水。井水甘甜甘甜,老人爱喝,小孩子更爱喝。那时,人们讲不出什么道理,比如说富含矿物质啊,不含亚硝酸盐啊等等。大人小孩只知道:那水甜啊,喝起来顺口啊。炎炎夏日,打一桶拔凉拔凉的井水,“咕咚、咕咚”喝进肚,那叫一个“透心凉”!或者,干脆,脱得光溜溜,一桶井水浇在头,顺着灼热的肌肤溜溜而下,那叫一个“痛快”。劳作一天,嗓子眼里冒了烟,回到家,抄起一瓢井水,一饮而尽,那叫一个“爽”。不知那时人们的胃肠皮实还是这井水干净,从未听说生喝井水“闹肚子”、“胃肠炎”什么的。六月,连阴大雨几天几夜,井水不见多;几月无雨,赤地千里,禾苗旱死,井水不见少。老人们说,那井底,有泉眼通到东海呢。
砚不幸而遇俗子,剑不幸而遇庸将;此乃无可奈何之事。一九五八年,大跃进。天大旱,河水干,唯有这口老井,甘甜的水源不断;但是,供村民们饮水行啊,你用作“抗旱”,行吗?“俗子”们找来抽水机,开足马力,日夜不停地抽啊。机声隆隆,那是老井嚎啕;水流汩汩,那是老井的眼泪。眼看就要见底;这时,狂风乍起,乌云压顶。电光狂闪,如九节长鞭;雷声炸响,如天崩地裂。捣蒜锤子般大小、拳头般大小的雨点,铺天盖地,噼噼啪啪砸了下来!“俗子”们落荒而逃。糟蹋老井,苍天不容啊!“文革”期间,一位地主出身的小学教师被无数次的批斗;最后,他实在受不了那肉体上、精神上的巨大折磨,寻死觅活,不吃不喝。红卫兵头头儿说:要死,你去跳井啊。教师跑向老井,双脚跳了下去。也许是,向来善良的老井不忍吞噬这无辜的性命;还是这位教师的那点书生气:他认为,跳井自杀,就是“跳”啊;身子跃起,双足着地才叫“跳”啊。他如果一头扎下去,也许给这口老井留下一个永远抹不去的污点;可是,教师跳入井内之后,水面却只没过他的胸膛,折腾了一阵子,这教师又被活生生的捞了上来。从此,就是一丁点儿迷信思想也没有的红卫兵,也都相信这井是“不伤人”的好井了。
井没有淹死教师,这事引起了一位智者村民的注意:长年累月,尘土、草屑、杂物落入井内,沉入井底;日积月累,水井浅了啊。这井,需要清理了;于是,“淘井”这个字眼在村子里不胫而走。
村民们知道“淘米”,那是婆娘们用纤细的手指做的精细活儿啊;而今,与这眼老井放在一起,虽然说起来不顺口,但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时,红卫兵、“革委会”是不管这些与“革命”不沾边的事情的,只有村民们自发组织起来去“淘井”。组织者之一,就是那位智者村民。他五十多岁,名叫袁义蒲。
一说淘井,村民们很积极,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天刚蒙蒙亮,大姑娘小媳妇,老翁顽童,聚在井旁看热闹;而我,就是那“顽童”之一。那时,只知道看热闹;现在想来,淘井这工程,还真不是那么简单。首先,必须在一天之内完成;因为,如果一天完不成,一夜之间,井水又长满了。二是,提水的速度必须足够快;因为,取水的速度小于水长的速度,就永远见不到井底,淘井无从谈起。
两辆小推车相对捆绑在一起,树立在井口上;卸下轮子,那车轮子的轴,就成了一个很合适的定滑轮。茶碗粗的绳子,通过滑轮,一头被十多个壮汉拽着,牵向远方;另一头坠入井内,绳端系着一个大木桶。那木桶的形状非同一般:它的直径比井的有效直径小不了多少;而那桶底,是尖的;这样,木桶入水时,自动插入水体;提上井岸后,被拽向一边,随便一放,木桶歪倒,水自然流出。智者村民袁义蒲,手执小红旗,站立井旁的条石上。你看他:小旗一挥,双眼瞪圆,下巴上的胡子一厥,号子喊了出来:“拉起来呀!”“嗨嚎嗨嚎”,“加把劲啊!”“嗨嚎嗨嚎”,“停下来吧”。十多个壮汉把粗绳掠过肩头,攥进大手,一字排开,背向井口,向远处拉去。那木桶盛满水,一次次被提出井来,又一次次被放入井内。三拨壮汉,轮番上阵。一番下来,额头上冒出了汗,肩头上渗出了血。时近中午,艳阳高照,水井见底。一个粗大的箩筐,代替了木桶;一名壮汉,赤膊上阵;吞一口老白干,喝一口热辣的山羊汤;进入箩筐,被送入井底。第二个,第三个。一桶桶的污泥,被送上井来。袁义蒲说,这污泥,是金子,晒干了,能上地。随后,掉在井里的水桶、扁担钩子、手表、钢笔,还有婆娘们的簪子、手镯等等被陆陆续续送了上来。一顿饭功夫,第一拨汉子上来,第二拨下去……黄昏,淘井结束。
井水更加清澈、甘甜;来取水的人更多、更多。
善良的老井哟,慷慨的老井哟,多少年来,你的甘甜的乳汁,养育了一代代的村民,哺育了无数的生灵。可是啊,可是,到如今,村民们选更好的地方盖起了小楼;水龙头一拧,流水哗哗。老井,你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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