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山一梦

他山一梦

倒提散文2025-06-29 10:57:45
阑在神女峰烟树迷离的山谷中做了一个梦,那时正是入秋十分。雾中的神女峰有朦胧的娉婷,也有缥缈的仙姿,一眼望去,是烟云漂游的仙境,神峰隐秀,楼阁朦胧。阑就卧在这曲水寒烟中梦见我是那个在战火纷飞中,走在小巷
阑在神女峰烟树迷离的山谷中做了一个梦,那时正是入秋十分。雾中的神女峰有朦胧的娉婷,也有缥缈的仙姿,一眼望去,是烟云漂游的仙境,神峰隐秀,楼阁朦胧。阑就卧在这曲水寒烟中梦见我是那个在战火纷飞中,走在小巷弄青石阶上的女子,白褂黑裙、齐耳的短发,一派民国新学生味儿,冲着她温婉一笑。天知道在那样一个动荡不安的年代,我会是什么样子,有着什么样的面容,有着什么样的装束,过着什么样难以挨度的日子,有着什么样的思想,日后会有着什么样的遭遇。也许只有在张恨水的小说中才能猜度一二吧,闭上眼触摸着那个时代悲怆昏沉的风云,想想何秀姑、冷清秋、华傲霜、杨桂枝、姚春华、袁三小姐的哪一段遭遇才该属于我烽火下的残碎人生,想着多年后坐在绿杨吐烟的院落里望着远处楼上张灯结彩的杨桂枝,想着已为他人妇的姚小姐在秋日橘子树忽遇一身戎装的小秋凄哀地垂下头……身处在秋际长天,眼望着北雁南飞,一时竟凄凉得不能自已。
几天后,兰发短信告诉我,她这一行,本是负气之下的悄然出走。自北京买到一张票去了武昌,又自武昌搭了渡船去三峡后,她便平下心来看了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缓过万重山的景致。舟上窸窣的麻将声与喧沸的吆喝声,不复诗酒尽欢的当代畅游方式让她觉得美中不足,她躲在甲板上听了一夜的涛声,船一靠岸,她就背着她轻便的行囊,与几个自助旅行的同龄人告了别,独自沿江而行,走向了云雾中的神女峰。
听了阑幽情缱绻的叙述之后,艳羡之余我便又多了一层懊悔。今生无处可去也不知何去何从的我,把一年中难得的七天时光都留在了青山人家、秋芜平林之中,流连忘返。我独自抱着书攀到了小山丘上看了一下午的芦花,看阳光穿过芦花是那个角度,绒绒的苇眉子又是什么样的颜色,看风过山陂时它们一簇一簇摇动的姿态,看他们傲立在碧落之下,衣带当风,神采飞扬,容度潇洒,风流隽雅。在山坳清流之畔,在高岩翠柏之旁,在半睡半醒中看它们行走在山林里,走入我的青卷红笺,变成铅字间弹琴吟啸自若的魏晋隐士。
那个下午,我弓着膝坐在山腰松柏旁,两层坡地旁迎风招摇的苇眉子,还没成熟到杨花的时节,带着一点降红,却被青山的画板映得翠碧可喜。那一脉即将层层谢落的青深,那山陂早放的潇洒与青涩,疏净得让意念之望穿过了视眼之墙,仿佛看到了满目川原。双目穿过四下里快要合上的夜幕,我甚至看到了兀立的青崖下,那勒马徐徐走来的匹马青衣,他的眉眼是暗崖一样的颜色,像入夜时落入湖中的倒影,隐约可见;他的笑是风吹散的棹纹,带着黄昏松柏密林、苔石藓草样幽暗的微光,把我的黄昏照得透亮。
唇上才念出两个音节,眼角早已滑出了一滴泪,在无人问津的山路上。不是为某个住在过去之滨或未来之隅的人,也不是为早已注定的一生的寂寞,也许只是为这长长的青山遮去泱水阻隔的人生。
花开的岸太远,我永远采摘不到;走过的路横陈于身后,依旧虚虚幻幻。
秋天新叶旧叶落满院墙的时候,常常翻开纳兰词,好像纳兰词是独属于秋天的另一种隐秀的风景。今秋从箱底翻出的依旧是那本竖版繁体的纳兰词,拣一个光线适宜的地方坐下,院子里筛落纸上的树影萧疏,也隐隐透着古意。我于此中得了一点古人正襟危坐读书时的专注与深情。有时候想古人刊刻为什么选择竖排而不是横体,当目光从上到下,从右到左的不停流转,才发这一种交接说更具音韵美和姿态美。持书雅坐永远与古卷相关而与今册无缘。
饮水词词序里说,如鱼饮水,冷暖自知,饮水二字便是得于此,顾影自怜人深慕纳兰君风仪与多情。披着一墙疏影细细读来,漫卷凄凉倾倒心里,抬眼时沉入眼里的黄昏更加深不可测,十指触着暗影浮波,没有点灯,只奏出一曲无人听闻的喑哑,残留在秋际长天的余响里,萧瑟而鸣。母亲在厨房里忙着她的烟火人生,我却定定地看着夜色挂在墙角看得出神,听着昏鸦鸣叫了两声,还夹杂着两声鸡啼,东墙竹林清风乍来,卷来一片青冥,落到墙头还疑是君,倏忽又已过了半生,无复梦与真。
明清词人中,除却朱彝尊和陈伟松便最爱纳兰。也许正如王国所说,词境未必开阔,格调未必雄放,但胜在清新雅致、思恸情深,还有纳兰本人的温文尔雅、俊朗风流和他短暂却美如传奇的一生。古今文人墨客,能为悼亡此者不少,但若纳兰君这般看尽冠盖满京华,却执守斯人独憔悴之人却屈指可数,而才貌双全者古今维稀。若潘岳虽两者齐全,可望尘而拜之事终输于气节;元稹情词哀丽,然其背弃西厢之盟还属薄情寡淡。千古痴情才子,唯纳兰君一人而已。纳兰容若一生失意苦闷,郁郁而终,今之多情女子终以悲情奠之,隔了三百年尘烟遥遥而望,为得那一份如梦如幻的惺惺相惜,不惜累其千百万字,一复当年音容,写成一卷卷悲欢离合,何其痴也!
乍雪几番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叹两笔檀郎泪,消得几多美人泪,葬尽多少后世花。可叹黄土垄中,碧血冢上,卿抱着一腔幽恨而眠,终是太痴情也太绝情!
窗外更深露重,坐在夜阑人静明灭的灯火下,静数着秋天,情思才动秋思又上弦,把着笔,深恐着“又误心期到下弦”,竟把许多纷繁错杂的往昔一起惦念。几天前已填完的上半阙词,又在惊惶中遗失了下半阙。
蜷缩在秋蛰细语的暗夜里,困倦漠视着我金戈铁马般热闹的心情与空余疏烟的日记簿,却仍然睡得很不安稳,我梦见兰背着轻松的行囊行走在长江两岸自在地化蝶,想起多年前一个任侠使气的少年也曾沿着那一片山河走出了他的风云江湖,而我却仍然躲在茧里苦苦挣扎着营生。于是在梦里也有一种远走天涯的愿望在蠢蠢欲动。而在阑的梦中,我却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我的大化自在,逃出了我天圆地方的人生。
庄周之梦玉蝴蝶与?蝴蝶之梦与庄周与?
我无从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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