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

老朱

雄视一世小说2025-08-12 21:41:31
老朱是我20多年前在农村工作时的同事。那时我刚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一个叫##的乡镇,离县城约50里的路程,一条小河蜿蜒而过,河的两岸有许多桃树,春天的时候桃花盛开,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风景煞是美丽。老
老朱是我20多年前在农村工作时的同事。
那时我刚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一个叫##的乡镇,离县城约50里的路程,一条小河蜿蜒而过,河的两岸有许多桃树,春天的时候桃花盛开,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风景煞是美丽。
老朱是我到乡政府报到见的第一个人。五十多岁,五短身材,右眼皮松弛,使他左眼睁的格外大。头仰着问我:
“你是大学生?”
我说:“是的。”
“你分的清麦苗和韭菜吗?哈哈哈……”他使劲地、不怀好意地笑着。
我很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天中午我去食堂吃饭,老朱正和几个乡里的干部大谈大学生如何、如何的不行:“64年搞四清,县里分来个大学生,什么球都不懂,麦苗韭菜都分不清,尽出洋相。还不如分两个棒劳力下来干活。”他用筷子公然指着我说:
“你家里有啥球后台?一下学就混到我乡政府首脑机关来了?”
天哪!我以为自己已经下到最基层了,他还认为我是“混到了首脑机关”。
老朱对我处处看不惯。有一次我和乡里的高书记,刘副乡长还有老朱一起到下面村里检查工作。骑着车子跑了大半天,中午在村长家吃饭,主人端一盆水让大家洗洗脸。一条毛巾扔在里面,又黑又脏。高书记一边高声和村长说着话,一边麻利的洗了脸,洗完对坐在旁边的我说:“小李,洗一把。”我看着那脏兮兮的毛巾和黑乎乎的水,本不想洗,可想到下来就要和群众打成一片,硬着头皮洗了。接下来,四五个人都用这盆水洗着……
没想到那天晚上乡里的张秘书就来找我谈话:“朱起宇(老朱)同志对你有意见呐。刘乡长还没有洗,他也没有洗,你就先洗了,这是对领导,对老同志的不尊重。你刚下来,以后要注意团结同志啊!”
我哭笑不得,没想到这洗脸还有如此森严的等级!
老朱是解放前参加工作的老同志,论资历是乡政府干部中的老大,因而一般的人他不放在眼里。刘副乡长的老婆是个家属,在乡里总好占点小便宜。有一次乡里组织栽树,头天夜晚拉了一卡车树苗堆放在乡政府大院里。刘乡长的老婆趁黑拖了两捆回家,第二天被老朱发现了,硬是撵到家里要了回来。还逼着刘乡长在机关干部会上做了检查。
老朱没有文化,认识的几个字也是参加工作后学的。平时他不看报纸,偶尔一看就有“重大新闻”。有一天我从村里回来,一进乡政府大门,就见老朱手举一张报纸,神情亢奋,前后院疯狂的跑着,逢人便嚷嚷“要打仗了!要打仗了!”一见到我,马上跑过来:“大学生,要打仗了,第三次世界大战要开打了。奶奶的,一打仗还是要靠我们这些老家伙。”
我接过他递给我的《人民日报》,第六版有一小篇文章,标题是《伊朗发动冬季攻势伊拉克军队血战巴列维》。其实两伊战争打了好几年,已近尾声了,他不知道而已。我笑着告诉老朱,不会发生世界大战,不会打仗的。他瞪大了左眼:“你胡说,你害怕打仗,我不怕。当年刘邓大军打##县城就是我带的路。我风雨无阻,九死一生!”
“风雨无阻,九死一生!”不知是他从哪里学来的雅词,经常挂在嘴边很豪迈的说着,特别是喝了酒以后。老朱爱喝酒,酒量却不大,二三两小酒下肚,就开始胡说起来,甚至说过他和刘伯承、邓小平都有交情。大家听得多了,哈哈一笑,谁也不去和他认真。听张秘书说,老朱是安徽人,解放前逃荒要饭过来的,当年确实是给解放军带过路,后来参加了土改工作队,由于没文化一直在基层工作。年轻时也曾结过婚,先后娶了两个老婆,都因为不生孩子被他打跑了,改嫁别人后又都生了三四个,搞的老朱很没面子。
老朱文化水平不高,基层工作经验却很丰富。有一次我包的雷胜村两个生产队因为用水起了纠纷,我协调两次都没有作用,甚至要打架了,高书记让老朱协助我去处理。我把两个队的群众集中起来开会,还没有讲几句下面就混乱起来,日奶靠娘的乱骂,有的推推攘攘就要动手。我正不知该怎么办好,就见老朱拍着桌子发一声喊站起来,左眼瞪的溜圆:
“他妈的,反天了!我看谁敢动!你们这里有地富反坏右!不老实就把帽子还给你带上,中央最近有这个精神。”他这是一派胡言,但是会场立马安静下来。“谁耽误了抗旱用水,谁就是反革命!乡里、县里、中央,坚决镇压!该枪毙的就地枪毙!”接着他又武断地决定了两个队谁先谁后用水,问题居然解决了。经此一事,我对老朱有了新的认识。
老朱也在逐渐地转变着对我的看法。最后彻底让他对我友好、服气、尊重的,是我到##乡第二年的夏天。平日里,环抱##乡的白露河,温顺、羞怯、文静的象个少女。可是一旦上游连日暴雨,山洪暴发,这条河就露出它的狰狞面目。那年我和老朱等四五个乡干部在李店村防汛,眼看着雨越下越大,河水猛涨,就要溃堤。我们动员农民下到河里打桩防护,可看着汹涌的大水,没人敢下。老朱急了,一边大骂,一边抱着根木桩往河里赶人。谁知自己一不小心竟滑下河去。他不会水,越挣扎离岸越远,眼看着就要出人命。当时我顾不上多想,甩掉胶鞋就跳下河去,一个冲刺赶上来,托起老朱,顺水漂了一里多地才把他救上岸。那一年县里的《防汛简报》还把我大吹一番。老朱从此对我另眼相看,视为救命恩人。
我很快就调到县里工作了,记得老朱也来看过我两三次,后来就渐次疏远。大约四五年后,我因遭人诬告,被免去了团县委书记职务,正在被“双规”。有一天纪委通知我到县医院去见一个病人,我很莫名?去了以后才知道是老朱。他已经是肝癌晚期,人瘦的面目全非,说话已很困难。听陪护他的乡干部说:“朱助理(乡林业助理)到县纪委闹了好几次,非要见你一面。开始纪委不同意,后来朱助理要死在纪委,他们才让你来。”我听了鼻子一阵阵发酸。
老朱见到我,用力把左眼睁开一条缝隙,挣扎着要坐起来。我握着他的手说些宽慰的话。他摸索着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黑皮包,又吃力地从中掏出个旧手帕包,打开来是一张存折,有23000元钱,户主写的竟是我的名字!老朱大喘着气,费力地说:“大学生,……我无儿无女,无牵无挂……这点钱是我攒的,留给你……我知道你个好人……你是被冤枉的。”我惊讶至极,连连推阻。老朱一激动,竟然又昏迷过去。医生护士忙乱着过来抢救,我插不上手,后来看着老朱又昏睡过去,我才从医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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